第(1/3)页 “咚——” 单调却清晰的音符在教室里回荡,年轻男人引导小孩子用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按下钢琴的中央C键。小孩抬起头,眼里全是光,就像他刚刚创造了一个奇迹。 “听到了吗?”他问:“这是你的声音。很清晰,对不对?” 小孩用力点头,眼眶有些发红。 “音乐不只是一首复杂的曲子。”他又转头对围坐在身边的几个孩子说:“它可以是任何一种你敢于发出的声音,不必局限于钢琴。一个音符,一段节奏,或我们用力地拍一下手,都是告诉世界:‘我在这里’。” “任老师,”用刘海遮住眼睛的小孩低声问道,“他们说我唱歌像鸭子叫……我是不是真的很惹人烦?” 其他的孩子有的低下头,有的偷偷瞥他。 “你觉得鸭子叫难听吗?” 女孩从刘海的缝隙里茫然地看向他。 “鸭子绝对不会觉得它的声音难听,它们发出叫声是为了呼唤同伴和表达情绪,这就是它们的语言。青蛙的声音也好,蝉的鸣叫也好,都有其存在的意义。” 他握住女孩的手:“你的声音首先是你自己的,你觉得像什么就是什么,只有你觉得像任何东西都可以。” “我很讨厌下雨天。”她轻声道:“他们每次都那么说……我感觉心里就像下雨了一样。而且,老师、我想做天鹅,我喜欢天鹅。” 她没有被笑愿望不切实际,对方倒是满脸认真地跟她点头道:“大雨是不能打湿天鹅翅膀的,无法掩盖天鹅心里的光芒,对不对。” 她还是低着头,但肩膀细微的颤抖停了下来。 活动结束后,孩子们像一群终于敢小声鸣叫的雏鸟,叽叽喳喳地围着他道别。他得到了一些谢意,一把被捂得发热的水果糖,还有几张蜡笔画。成年人脸上始终带着温和、鼓励的笑容一一回应。 直到社区儿童服务中心那扇铁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他脸上的暖意才像遇冷的瓷器出现细密裂痕,再无声剥落。他顺着渐渐被暮色浸透的街道回家。 任映真知道为什么那个女孩会提及天鹅,阅读室里有《安徒生童话》,有《丑小鸭》。他绝不会对孩子讲丑小鸭能变成天鹅是因为它流淌着本来就是天鹅的血脉。 他能在这些孩子身上看到璞玉的潜能和未来,只要给他们足够的耐心和关照,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那么他呢? 天上开始飘下细密雨丝,他走进关东煮和咖啡混合味道的便利店,买了一把黑色长柄伞。在等待扫码付钱的短暂空隙里,他透过被雨水模糊的玻璃窗,看着外面行色匆匆、为生活奔波的人们,一种巨大的疏离感攫住了他。 一个极其清晰的声音说道: “如果给你一次机会,修正这一切呢?” 他的脊背僵直一瞬,转回头:“什么?” 便利店员狐疑道:“先生?您的伞,找零。” 他道了声谢,接过伞和零钱,推开门走了出去。“啪”地一声,伞面撑开。 却没有隔开那个如影随形的声音。 “我可以让你从开始就没有被抱错,安稳地在你的亲生父母身边长大,你可以从小享有最好的资源、得到最精心的栽培,再也无需任何挣扎就能接受万众瞩目,你的生母会以你为傲,你的父兄会真心关爱你,你将拥有一个……毫无瑕疵的,完美的人生。” 它描述了一个过于逼真的场景,将流光溢彩的未来在他眼前徐徐展开。来吧,试试拥抱另一种可能,轻松、明亮,没有伤痕—— “不了,谢谢。”他撑着伞走入绵密的雨幕,雨点敲打伞面的声音让那个声音变得越来越远。他用轻得几乎被吞没的音量对那个声音,对那个不甘的幽灵回应道:“不必,我已经有了最好的人生。” 就算开始就是错误,这一切都是偏离航线的旅行……他已经得到他应得的全部了,从方家人那他得到了关爱也承受了失落,它们全部都是真实的。 他分不清自己的第一次人生是噩梦一场还是确切地发生过,那些因为“是亲生的”和“不是亲生的”而加倍努力拼命想要向两个家庭证明自己、我是值得被你们选择的孩子——那些日日夜夜共同雕刻成了现在的我。 如果抹去所有痛苦的记忆,只留下“完美”的甜蜜的部分,那还会是他吗?人的性格是一点一滴的经历塑造的,过去的全部不论甘苦都是他之所以为“他”的根据。 “如果为了个虚幻的完美可能,去抹杀我的来路,见到一个陌生的自己……我不愿意。” 那声音笑了笑,没有再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果然是你。 第(1/3)页